外出和朋友聚会时，感觉衣服上的扣子松了，面临要脱落的危险，需要找针线紧一紧扣子，老家的朋友笑着提醒：衣服穿在身上动针线，嘴里得咬点东西！其他外地的朋友都很纳罕，缝衣服钉扣子为何要有这样的习俗？嘴里咬东西的是缝线人还是穿衣者？嘴里咬的是什么东西呢？

我小时候，村里的孩子们都很皮，穿的衣服常常破洞、裂口子、掉扣子。娘每次给我缝补衣服，就一定让我在嘴里咬块布片。

记得大冬天棉袄的扣子掉了，走起路来，凉风直往腰里钻，我只能用手攥着棉袄的前襟，赶紧跑回家，让娘给缝好。我家是土坯房，没有暖气，也没有炉子取暖，只靠烧土炕。炕上热，但屋子里冷。娘不让我脱棉袄，让我穿着给缝扣子。母亲先从针线簸箩里找出一个和原来一样的扣子，再从线板上抽下一根针，又找出黑线团。

她把黑线拽出一段用牙咬断。对着光线把线穿到针眼里。娘的眼花了。穿了好几次，黑线也没有穿到针眼中。这时，我把针线接过来，先把线头用牙齿叼着拽一下，咬下一点点棉线，线头变细了。再捻一捻，小心翼翼地把线头放进针眼里，一捅一拽，就纫好了。我把穿好了的针线递给娘。娘从不来让我把线搭扣。“搭扣”就是把线头上打个死结。说是我打了结给娘用，我们娘俩心里就会结下疙瘩的。

娘让我坐在炕沿上，自己站在地上，面朝着我。娘在针线簸箩里找出一小块布条，放进我的嘴里，嘱咐我不要说话。这是个习俗，必须照此去做的。我发现哥哥姐姐偶尔衣服扣子掉了，如果穿在身上缝，娘都是要求他们嘴里叼着布条的。我问过娘这是为什么。她说：“针是有神灵的！穿着衣服缝扣子，不叼着点儿东西，等于把嘴缝上了，会变成哑巴的。” 

长大后，我又听到了关于这个风俗的另外一个版本，那就是说“身上连，万人嫌”。意思是衣服穿在身上缝扣子或打补丁，会让别人都讨厌衣服的主人，而嘴里叼着个东西就破了这个说法了，可见当娘的对自己孩子赋予了多深的情感。

当时，我也不懂这些，只是乖乖地听娘的话，咬着布条一动不动。有的布条并不干净，甚至还有点异味儿，但我咬住绝不说话，屏气凝神看着娘的手。娘拿过针线，先把针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蹭一下，然后左手把扣子摁住。娘的右手中指已经戴上了顶针。她掀起棉袄前襟，从里面开始，用针穿过扣子眼，左手尽量把布拽平，为的是让棉袄和扣子更和捻（贴合平整的意思。）

娘拽一拽，劲头很大，幼小的我有时甚至我都感觉到身体会随着母亲拽的针线而前倾。娘又把针从另一个针眼儿穿回去，一针又一针，一抻又一抻，大约五六个来回，黑线已剩不多。娘用线在扣子的线上缠一下，叫倒结针，这样打了死结线就不会松开了。最后用后牙轻轻一磨线就被咬断了。扣子缝好了，娘让我把嘴里叼的布条拿下来，说：“试一下吧”！我把扣子系在扣眼里，紧紧的，严丝合缝。棉袄的温度立刻就升高了许多，我感觉身心无限温暖。

如今我已年过六旬，娘早已不在人世。每次朗读孟郊的《游子吟》：“慈母手中线，游子身上衣。临行密密缝，意恐迟迟归。”我就想起娘给我缝扣子的情景一一我嘴里咬着布片，娘一针一线，一拽一紧，我一摇一晃，暖暖的亲情就在这一针一线里，缝在了衣服上，铭刻在记忆中······